阿鬼

真的没有文化

【天卓】芦苇

*嫂子

*三禁

高振宁,高天亮,卓定

一点翔松一点羞宁宁羞一句话水鸡水蓝宁水宁明狗明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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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高振宁结婚的时候,高天亮15岁。

  那时候他刚从学校往回走,前几天下了暴雨,路塌了一半。他绕路爬上山,摔了一跤,眼镜脚又断了,勉强带上之后,把甩出来的本子和书重新塞进包里,狼狈的站在坡上往下看。到处都很秃,一眼就能看到个挂着一圈红灯笼的房子。

  家门口好多人围着高振宁,要他喝酒,而他哥也只是一杯接一杯。高天亮还小,没人理他。回屋里换了件衣服,就去高振宁那屋做作业,只有这房间有灯,而他应该叫嫂子的人坐在那里。

  那人盖着盖头,听到响动抖了一下,高天亮没出声,只干自己的事。外面逐渐转黑,高振宁叫他,他就放下笔,跟他哥一起收拾院子。

  红纸丢进桶里。那些剩菜剩饭,加上他哥,所有东西都被灯笼染的闷红,最后灯笼扯了,院子只有半点月光照着。高振宁叫他把作业收了回自己屋睡觉,高天亮点头,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,却看到那人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。

  半夜高天亮突然醒了,他坐了一会,爬起来去坡上放水。树丛突然传来的响动,天已经很黑,只能勉强看到两个身影小心的靠近,高天亮却通过轮廓认出了那是他哥和他哥那个青梅竹马史森明,他们迫不及待的抱在一起,手牵着手,往村外跑了。

  高天亮就看着高振宁背影被黑夜吞没,在原地站了许久。

  第二天他起来头昏脑涨的,那个该叫嫂子的人已经在院子里洗脸,看到自己后赶紧过来,焦急又紧张,对着高天亮不停比划。

  高天亮不知道他到底想说,挥来挥去的手让他觉得烦躁,一把打开准备去上学,对方却抓住他,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他。

  他才明白对方的意思,说他哥只是出去打工赚大钱了,没有不要他,他会照顾作为高振宁弟弟的自己。

  村里出去打工的不少,这样也说得通。高天亮张开嘴,看着他半天,最后还是低下头什么都没说。

  嫂子以为安慰到了自己,取下他眼镜,把他拉到水泥槛上坐下,他看不清楚,只知道嫂子在找什么,过了一会眼镜重新戴上,是嫂子把他那个眼镜脚用线绑结实了。


  卓定是他们爹妈还在的时候给高振宁定的,村里人少,年龄相当的对象不好找,卓定听话又勤快,只是说不了话,其他什么毛病没有,爹妈满意的很,高振宁当时一直站在外面,看着太阳往下落的地方没说话。

  从他哥走了之后,高天亮就一直在想,高振宁为什么要离开村子。也许是特喜欢史森明,跟卓定结婚,给爹妈交代,跟史森明私奔,给别人交代。

  那天之后,就只有卓定给他签成绩单。

  他捻着眼镜上的线脚,线有些长,支出来,总会进入视线内,高天亮也不剪,偶尔还会用手去拽。同桌总喜欢犯贱,就笑他,说他哥的事,说他嫂子的事。

  嫂子对他确实好,至少比他哥还靠谱些,就算当家还不顺手,也认真去学。有次他爬山爬的太久发热,回了屋就脱下衣服,第二天早上起来也没穿件外衣,顶着雾去上学,过了两天就发起热,他嫂子跑了老远的地方叫了医生,又日夜寸步不离的守着,他才好了。要是高振宁寄一些钱,他就买点好吃的给高天亮,小孩子正要长身体,高天亮吃的总是很多。

  他那时候总会梦见他哥,头也不回的往外走,一次也不回。

  村子不是什么大地方,转来转去也就那些人,高振宁走了的事慢慢的大家都知道了,这一走就是几年,卓定跟守活寡一样,有人在背后这样说,当着面不敢,一是卓定人好又年轻,怕他伤心了,二是刘青松听到了会骂街。

 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嫂子什么时候和刘青松走在一起去的,大约村子里的人总是拿可怜的样子看他让他不舒服,大约刘青松和他一样没了男人,但刘青松和他男人还有娃。总之高天亮放学之后,经常能在河边看到卓定和刘青松蹲在芦苇荡一起洗衣服。

  偶尔会有路过几个村民问:

  “老刘!娃他爸呢!”

  “死了!”刘青松就答。

  “可前几天有人说——”

  “他妈有完没完啊!你就当他死了!”

  刘青松边说边敲着衣服,小孩子听不懂话坐在石头上摇着腿玩水,说不了话的大人看了他一眼,又低头默默洗自己的衣服。

  “那卓定家的是不是也死了啊!”

  每次这个时候刘青松就会想,和卓定待在一起太轻松了,虽然对哑了的人来说有点冒犯,但他实在不想接触村里那些嘴巴闭不上的人,况且高家兄弟大的跑了,小的也不是个安分的,卓定又是哑巴也不识字,跟他呆在一起,卓定才是捡了好处。

  那天卓定回到家,高天亮正在写作业,直到吃饭了也没说一句话,吃完之后高天亮收拾自己的东西,卓定给他递水,他却一把打翻。

  他哥那张床湿了,高天亮也没料到会这样,卓定只是赶紧捡起杯子,又把铺拆了,一层一层挂出去晒,高天亮早就回到了房间,躺在床上。

  半夜铺盖被撩开,他迷迷糊糊醒过来,有个人上了床,他大约知道是谁,也没在意,转头又睡了,床铺里第一次温暖又干燥,他睡得十分沉,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旁边已经没人了,高天亮出门,还是和往常一样,卓定早就做好了早饭。

  只是昨晚又下了雨,卓定没来得及收,被子棉絮彻底湿了,只能一直挂在外面晾,他也一直和卓定睡。

  那天他醒来的早一些,卓定不知道为什么还睡着,高天亮弯着腿坐在床上醒神,然后越过卓定准备出去洗漱。

  皮肤摩擦的感觉就像那天一样温暖干燥,高天亮有些晃神,他回头看,卓定还趴在床上,腰漏了一半出来,前两天下的雨把卓定不多的衣服也全部打湿了,他只能红着脸借了高天亮的一件,只是小了许多,抬手就漏肚子的情况很常见。

  大概是也听到了刘青松和其他人的对话,同桌又开始犯贱,说他哥不想要他这个拖油瓶,不想被卓定拴在这里,他嫂子对他好,只是想讨好他哥,让他也把自己带去城里。

  那天高天亮一头血回去,又看到他俩在洗衣服,他鬼使神差的走过去,像个鬼一样站在背后,吓的卓定跌在水里,刘青松差点捡起石头砸他,问了也不说话,最后卓定示意刘青松先走,刘青松才一手捡起衣服一手拉起娃。

  “你们俩兄弟真是一个批样。”

 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似的,让卓定晚上去他家一趟。卓定点了头,拉高天亮在刚才他们蹲着的地方坐下,用衣服沾了点水给他擦干净了脸上的血,高天亮一直没看他,卓定帮把他的鞋脱了,又把裤腿卷上去,把他腿上和脚上的泥洗了个干净。

  伤口还发着热,就像他的喉咙,他的脑子,他的手,他看着卓定仔细刷着,卓定的还穿着他的衣服,短了一些,夕阳把他腰照成蜜色,高天亮在沉默中被嫂子拉回了家,又在沉默中看着卓定去了刘青松家里。

  那晚卓定没有回来,高天亮梦到卓定的手插进他的胸膛,又抽出来,滑下去,一路滑进了裤子摸索。他惊醒了,也到第二天了,卓定跟他比划要燃点火烤棉絮,高天亮找了一堆干草和木头,把裤子埋在最下面,一起烧了。

  卓定的脸被火光映的通红,高天亮看了许久,垂下了眼。


  这些日子食不知味,高天亮有时候还是会做那样的梦,写完了作业迷迷糊糊睡着,正解开了一颗扣子,被半夜敲门吓醒,他不知道卓定半夜找他干什么,心突突直跳,一开门,只见一个比他高了不少的黑影。

  他刚想喊,就被捂住嘴,才认出来,是他哥回来了。

  高天亮和高振宁坐在院坝最边上,脚垂着,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,高振宁什么也没带,空空如也,行头也不见有什么变化。问他过的怎么样,高天亮撇断了树枝,说还行。

  高振宁点了头,嗤一声响,高天亮问他做什么,只听到吞咽的声音,他哥打了个嗝,说是啤酒。

  他们这才一句接一句聊起来,没说史森明,没说卓定,没说爹妈,高振宁说城里的事,他说学校的事,就在黑夜窒息的笼罩里,补完了对方的时间。

  天刚灰了一点,高振宁就站起来,在走之前,高天亮终于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。

  “哥,你为什么要去城里?”


  高振宁也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。

  只是给了他一个地址,卓定也并不知道高振宁还回来过。日子还和往常一样过,高振宁往屋里寄的钱逐渐多了起来,高天亮想他大概是过的好一些了,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抠搜,同桌也不敢再嘴贱他。

  那天老师单独把他留下,说前两天私自给他报名了城里的比赛,他成绩是学校最好的,现在结果下来了,希望他去,高天亮回去给卓定说,卓定倒是很开心的样子,给他收拾好了东西和吃食,送他上了车。

  马上要进省道的时候高天亮突然的一阵心慌,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不知道是否可以发现他哥为什么一定想进城,不知道比赛能不能拿到冠军,他照着地址找到了一个叫夜巴黎的地方,还没进去里面的灯就闪了他的眼睛,他哥还刚好在门口,带着个墨镜一身黑,像个抢劫的土匪。

  高振宁也惊了一会,知道高天亮是学校安排来比赛的,夸了他两句,跟经理请了个假带他回了自己住的地方,那些大约是同事的人还来看了他,叫他弟弟。楼道照不进光,屋里也不大,却比他老家的房子好太多,被子一看就是新的,松软到感觉不到重量,不像家里那床旧被子又重又潮,床单也是高级货。

  比赛也就两天的时间,回去的时候是高振宁送他,他上车之前看到那些同事也跟过来一起,有个白白净净的人,拉着他哥在车站角落亲他。

  也许是高振宁进城为了这个人,高天亮想。


  高天亮到家之后在门口站了好一会。没跟卓定提高振宁的事,但卓定是很想知道,追着问了许久,他也只是捡了一些说,又越来越烦躁,最后推开卓定回屋睡了。

  两个人莫名冷了几天,刘青松男人不知道怎么突然回来了,吵了两天就住下。卓定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起来,只是刘青松看到他就冷笑,搞的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更压着一团火,越发不想和卓定说话,那天他还在坡上,就看到卓定被人拉着纠缠。

  他靠近了些,村里那个老流氓抓着卓定,对方拼命挣扎,高天亮喊了一声,扔了书包就踹飞了那人,对方嘴里还骂骂咧咧的,看起来骚扰卓定也不是一两天了,正对峙着,卓定却抓着衣服跑了,高天亮无暇顾及,怕他又有什么事,只能去追。

  “卓定——!”

  这是高天亮第一次叫他,他跑的飞快,却还是追不上,于是他喊了名字,卓定回了头,没看路,就摔倒了。

  如果追他的是高振宁,是不是他就会立即停下来。

  高天亮还没想清楚,抓住了卓定的手,但卓定还是挣扎着,拉扯中一起摔下了坡,滚了好几圈掉在河边,压倒一大片芦苇。

  卓定不停往前爬,那些植物缠在他的手上,脚上,泥也站在他身上,像被网住的蛾子,而高天亮扑了过去,扯住他的脚腕,一把拉了回来。

  卓定显然还没回过神,直直的看着他喘气,芦苇上面像他哥那床厚厚的新被子,下面又像他哥床上粗糙深色的布,落下去的太阳像屋里一直闪的灯,而卓定躺在中间,被光照着,被棉被罩着,敞开了衣服,敞开了身体,躺在他身下,除了发抖,动也动不了。风的声音,水的声音,还有卓定的声音,他自己的声音,在他们面对面的时候,就这样纠缠在一起。

  高天亮也只是看着他。

  他哥的媳妇,他的嫂子,他的卓定,颤抖着伸出手,放在了高天亮脸上。


  高天亮考进了城里的大学。

  收到通知书的时候卓定非常高兴,叫了村里好多人要办席。高天亮却拉住他,搂着腰亲了许久。

  卓定从来不拒绝他。

  他们在山里,在河边,在屋里,在他哥的床上,在他的床上,到处都留下了卓定和他的喘息,他和卓定在河边抓萤火虫看星星,整个暑假他都十分快活,少年人身体彻底舒展开来,懂了成年人的快乐。

  刘青松拉着林炜翔来帮他,嘴里把人骂了个遍,手下动作却麻利,林炜翔不是还嘴几句,高天亮也要以为他是个哑巴。开席之后那些叔叔婶婶都在夸他,说他成绩好,说他出息,还灌了他不少酒,他第一次尝到酒的味道。

  人都走了,半梦半醒只见,他看到刘青松跟卓定坐在他那晚和高振宁坐的地方。刘青松咬着草,凉凉的说:

  “高家兄弟像的很,只怕跟他哥一样。”


  他入学时,才发现城里的生活完全不一样,高天亮不知怎么融入。

  同学虽然不会嘲笑他绑着线的眼镜,但不太和他说话,放假时他回去给卓定说大学很无聊,叫卓定跟他一起去城里,卓定也是一脸迷茫,高天亮就拉他过来,揉他的腰。

  直到一次站在学校门口无法跟进人流时,他才突然想起去夜巴黎找高振宁。他哥对他的感受倒是深表认同,叫他要是没事可以过来帮忙,他才知道高振宁已经算二把手的位置了。于是他就经常去,高振宁带他换了副新眼镜,放假时他就把旧的放在了老家。有次他还看到一个别人都叫简总的人搂着史森明进了包间,他转头去看他哥,他哥也没什么反应。

 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不同的夜生活,以往都是山里无边的寂静,或者卓定的喘息。他看着那些人嬉闹着进来,又哭的一塌糊涂的出去,要不都闹起来,他哥就回去分开那些人。总之忘了片刻烦恼,或许这才是生活。

  他认识了喻文波,经理宋义进的捡的小孩,大概算养子,做着会计,总是在还没开店闹的慌。他认识了姜承録,经理的表弟,就是在车站和他哥亲嘴的那个人,看着干干净净斯文有礼,是留过学回来的。他认识了王柳羿,在每个卡座陪酒,偶尔喻文波叫他公主,王柳羿就嘻嘻笑两声,叫他公子。

  大家都嘻嘻哈哈的混在一起,高天亮有时候看见喻文波盯着宋义进,那个眼神他总觉得和自己看卓定有些像,但听他哥说在没和姜承録在一起前,他们都和喻文波搞过,除了宋义进和王柳羿。

  高天亮想不通这复杂关系,也懒得想,只是没想到王柳羿酒精过敏,那次他忘了吃药,抓的脖子都是血痕,所有人背他去医院。后来高天亮问他,既然过敏,为什么还要陪酒。

  彼时天光乍破,街上头一次空荡荡的漏着风,对方只是点了根烟,塞进嘴里,看着喻文波那边。

  他又吐出许多烟雾,都跟着风走了。

  “钱不好挣啊,又不能不挣……不然怎么留在这里。”


  高天亮大约明白了他哥为什么想进城。

  他学习进步了很多,朋友也交了几个,还参加了运动会,拿了个短跑冠军,站在台上面,头一次理解了书上说的意气风发,同学们给他喝彩,他刚拿了奖牌,就接到了高振宁的电话。

  “你嫂子来了。”


  高振宁从不叫卓定为卓定,他只说你嫂子,别人也叫卓定你嫂子,这个嫂子的位置摆在那里,并没有任何人在意,甚至还没有那个你更有意义。高天亮赶到的时候高振宁在楼下抽烟,原来因为运动会的事拖了几天,本来是往常放假的时候。卓定以为高天亮出了什么事,一个人跑到城里,拿着从高天亮房间翻出的信封,给司机看了地址,司机送他到了夜巴黎,高振宁吓了一大跳,把他带回了住的地方,没想到忘了姜承録晚上要过来给他做饭,正好撞见卓定给高振宁收拾衣服。

  高振宁挨了一巴掌,现在脸正肿着。

  “你给姜哥说了?”高天亮问他。

  高振宁点头,他就是追着姜承録下来的,说清了以后姜承録倒没有再为难他什么,只是自己上去了,高振宁才想着给高天亮打个电话。

  他俩上去,只看到姜承録坐在床边,卓定坐在塑料凳子上,高天亮站进卧室,高振宁站在门口。

  听到高振宁说离婚的时候,卓定还没反应过来,等支着身体听到了重复了第二次,他才慢慢塌下,然后缓缓摇头。

  姜承録冷了脸,直接走了,高振宁又去追他,高天亮就抱着手靠墙站着,看着卓定垂着头,一动不动。


  你跟他离了吧,你怎么不跟他离了呢。


  高天亮自顾自的想着这个问题,他总觉得自己问题太多,但是一个一个又得不到答案,不像书里的知识,只要解就有答。在这样的房子里只有他和卓定,居然有十分的违和。他拉上门,关上了自己的影子,楼下他哥蹲着和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喻文波一起在抽烟,三个人就站在马路边上吹冷风。

  “他不跟你离,你让你老家那些人都知道你们离了不就成了。”

  喻文波脑子转的比他们都快,说到底在老家那边有没有证都不是个大问题,先说了就行了,手续还是什么问题吗?高振宁一拍大腿说是啊,本来他也没真跟卓定有过什么。

  高天亮跟一起卓定回去的。他还是整天和卓定腻在一起,但卓定常常走神,村子里有人已经开始说高振宁和他离婚的事,高天亮只是安抚他,让他在一次次高潮里失神。

  高天亮去了一次高振宁屋里,他哥正被对象搂着亲嘴儿,看他来了又慌慌张张推开,高天亮说过一个月之后带卓定来游乐园玩。又在走之前让卓定签了他的成绩单。

  卓定没来过这种地方,看什么都稀奇,高天亮也开心,搂着他一直说悄悄话,最后他开着借来的车,带着卓定到了一个地方。

  他搂着卓定出现在高振宁面前,他哥好像想到了什么,脸色变得有些复杂,姜承録倒是平淡如水,他把那张成绩单交给他哥,高振宁就进去了。卓定才看清楚,他们在民政局门口。

  高振宁指了指外面,民政局的人探头看了,盖了章。他哥带着姜承録走了,卓定站在原地,才反应过来去看高天亮,高天亮低着头,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话少了很多。


  为什么不离呢。


  他这样想着,也没说出口,这个问题过了快一个月,卓定还一样的表现,茫然,摇头,也不看他,只是一直摇头。高天亮胸口胀着莫名的一股,任凭卓定掉着泪,愤恨的样子,拳头砸在自己的脸上,身上,他去看卓定,卓定却突然转身走了。

  他也没再说话,只是跟着卓定,跟着他上了车,一言不发的坐在他旁边,跟着他下了车,走到了村口,走到了坡上,他终于叫了一声卓定。

  天已经完全黑了,卓定第一次没有回头,他大步大步往前走着,像院坝旁边那颗树,终于回到他想呆的地方,扎根深种。

  那股堵在胸口的气息就要破土而出,不再和他熟悉的城里一样,总有灯光,黑色充斥着每一个角落,就像他哥最开始离开的那天一样,高天亮深吸了一口气。

  但他只是站了很久,离开了。


  学业繁重又紧凑,期间高振宁和姜承録结了婚,办了个礼,喻文波堵在门口要高振宁说两句好听的话夸姜承録才放他进去,高振宁憋了半天脸通红,最后让作为伴郎的高天亮帮帮他哥,高天亮第一时间就张嘴。

  “我们没有文化的人是这样的。”

  大伙哄笑的把高振宁推进去,高天亮站在门口,看他们戴上戒指,交换信物,咽下了书上看来的那八个字。

  永结同心,百年之好。

  高振宁换了套大点的房子,他搬了进去,挤在一起,有次他和高振宁喝酒,喝的飘了,问高振宁,姜承録哪里好呢。高振宁痴痴笑了两声。

  他哪里都好。他还去留过学。

  高天亮也笑,想,等他学完了,站稳了,或许那时候卓定也消气了,自己回去看他。

  他这样想着,一边往老家寄钱。在毕业礼的散伙饭上,同学醉成一片,公司的年会上,同事醉成一片,晋升的饭局上,他也有些想吐,到了外面透气。

  电话响起来,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号码,这几年他也靠自己买了手机。高天亮刚接,就听到熟悉的叫骂声。刘青松那个不省心的娃还是吵闹烦人,在这灯红酒绿的地方呆久了,高天亮居然觉得有一丝亲切。

  “高天亮,你要不要你嫂子的骨灰。”

  “你要就赶紧来拿,不要我就拿去扔了。”


  高天亮坐车回去的时候差点又被送回城里。

  他不知怎么在车上睡着了,还好司机走之前看到了才把他叫醒,脑子还没完全清醒,一脚深一脚浅的爬着坡,马上要到的时候踩到石头,整个人摔在地上,塑料的眼镜脚又摔断了。高天亮用手支着眼镜,擦干净了鼻血,一路回了老屋。

  自己的房间还是没变,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以前的眼镜,收在盒子里,没有灰,他戴上,才去了村口。

  他本以为村里在办席,但并没有,清晨还烟雾缭绕的,一个人都看不到,他去了刘青松家里,也没人,只有一个罐子放在窗口,像在等他一样。

  高天亮把罐子抱在怀里,在刘青松家门口站了一会,往村外走去。

  电话里刘青松说卓定是得了肺炎死的,他们两兄弟都走了之后,卓定的生活也没什么变化,只是时常皱着眉头,再也不像以前那种惊慌呆滞的模样。有时候刘青松叫他吃饭,他就去,不叫他就自己呆着。转秋的时候摔到了塘里,染了病之后吃过药,只是吃了也不见好转,他还是撇着眉,常常出神,刘青松本来想找高天亮,却被卓定死活拉住了。再一转,两天没见到卓定,去家里找他的时候,人已经凉了。

  高天亮突然想起很多关于卓定和水的事。

  卓定在水里给他洗衣服,卓定在生病的时候给他喂的水,卓定在雨里收被子,还有那些很多次的安抚之后,卓定睡着时的泪水。

  高天亮停了下来,呼出了一口气,像是那晚他没能说出口的,像王柳羿抽的烟。

  白色的气散了,那篇芦苇荡又出现在了他面前,他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,冬天河里的水枯了不少,边上也只有干黄的植物,高天亮往前走了两步,淹没在芦苇里,他侧躺下来,蜷缩着压到了一大片。罐子被他捂在怀里,和土黄的外套融在一起。

  跟我走吧,他听到风是这样说的。

  芦苇埋葬了他,他埋葬了卓定。
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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